艾诚对话张泉灵:想跳出玻璃缸的鱼
20年前,一百兆光纤只要8毛钱,风靡的是大哥大与传呼机,互联网时代还需要再等10年。那些年,早班公交车上人手一份《人民日报》,晚饭后全村人都会围在一台电视机前准时收看央视新闻。
20年前,北京大学毕业的张泉灵年仅24岁就考入中央电视台国际部,并担任起了《中国报道》的记者、编导及主持人,随后,这位上海姑娘以主持人的身份拿下《东方时空》、《人物周刊》、《朝闻天下》、《焦点访谈》等一系列著名央视栏目,成为了全国观众喜闻乐见的标志性“央视名嘴”。
20年前,年少有为的张泉灵在央视的高塔上风光无限,她掌握了那座高塔的运行规则,她也自认为了解了“那个时代”的逻辑秩序。然而,20年后的张泉灵越来越意识到,“那个时代”与当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物转星移,沧海桑田。
“羊毛可以出在猪身上,而狗死了——一些针对出租车司机的电台节目收听率下降,完全不是因为有更好的节目出现了,而是司机都在用滴滴接单,就不听广播了。很像《三体》里一句无情的话,我消灭你,和你无关。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不是我积累了多年的知识和逻辑可以解释的。而它,毫无疑问在渗透进我习惯的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开始有一种恐惧,世界正在翻页。如果我不够好奇和好学,我会像一只蚂蚁被压在过去的一页,似乎看见的还是那样的天和地,那些字,而真正的世界和你无关。”——张泉灵
生命的后半段是否来得及从头来过
2015年,张泉灵发表长文《生命的后半段》宣布离开央视,离开这个18年来带给她无限辉煌却也几乎将她框定成型的平台,转而加盟猎豹移动CEO傅盛旗下的紫牛基金成为创始合伙人,正式进入创投界。
2016年,在猎豹移动一款新发布的短视频APP现场,张泉灵这位曾经徒步抵达罗布泊、奋战在抗击非典一线的前“正统媒体人”仿佛走下圣坛的女神,嘴中频出:“IP、移动直播、赚钱、网红”等网生经济词汇。
2017年,张泉灵加盟娱乐性综艺节目《奇葩说第四季》担任导师,大摘先前“新闻人”的严肃标签,在节目中化身何仙姑与马东一起啃着鸡腿数着钱。
2018年末,罗振宇在跨年演讲中公布:“张泉灵将出任少年得到的董事长”。外界揣度她“投资不成退去创业”,对此,张泉灵面不改色地笑着说:“这两个身份不过是在并行而驱”。
刚离开央视的张泉灵还不知道“生命的后半段是否来得及从头来过”,现如今的她却已经“从头”得如此彻底。
张泉灵曾说,人生时不时的,是被困在玻璃缸里的,久了便习惯了一种自圆其说的逻辑,高级的还能形成理论和实践上的自洽。
的确,她在央视这个外人看来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玻璃缸中浸泡得太久了,就像是常被大家搬出来的那只井底之蛙,就算那是一口纯金打造的井,它看到的也永远只能是那同一片天。
大多数人仍会感到满足,但不适用于对未知充满永恒乐趣的人,而张泉灵恰恰是后者,即使她顿悟的那一刻,已经42岁了。“我突然觉得,如果好奇心已经在鱼缸外,身体还留在鱼缸内,心会混乱吧。我开始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是否要离开我工作了18年的央视,去换一种视角看世界?”
艾诚:您曾说在央视的这段体验,就好像自己的人生坐了一个直升梯,直接到了楼层的高处,看到了很多的风景。但现在愿意做投资,愿意做创业,是出于好奇,要看看这个楼顶以下的风景,还是说你想一步步的看看,每一步走来可能还有别样的风景?
张泉灵:人生其实除了看风景,你自己也可以成为一道风景,你可以去参与很多风景的建设。我觉得可能很多人会对央视这个平台有误解,认为说你站的足够的高。的确从传媒的角度它站得足够的高,但是其实在央视记者的身份上,有很多事情你也需要趴下去看,它只是让你到了一个很高的平台。
所以我想坐观光电梯往上这件事情,是形容这个平台的确把一个年轻的我带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但是看世界的视角,一直不是说去俯视。
其实做记者有一个好处,它还是让你对这个世界,看到有很多书页后面的这样的一些视角,多个角度、多元化去理解一个世界的视角,同时,也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有些世界运作的方式,我看到了,那这一部分没看到的地方,我想去看一看。
艾诚:您的每一次选择,无论是对于媒体人,还是对于青年人来讲,都有一定的标杆意义。大家会去探究why,为什么?比如说您最新启动的少年得到董事长,俨然是投资人的角色之外,还可以兼顾一个创业者、一个董事长、一个企业家,为什么?
张泉灵:可能在外人看起来,它是一种身份的转变,但是其实真实的在我身上的发生,它是一些有巧合的地方,然后就这么串了过来,是个自然而然的这样一个延展。
其实它最早不是一个公司的想法,而是比如说一个小产品、一个大产品,然后你做了投资人,你就知道这个大产品是否可能会有一个商业模式,如果商业模式成立,那你自己做过投资人,你就更知道,今天你想影响到更多的人,整个的商业机构是你特别好的工具和武器。
你不是简单一个人干到这件事情,你需要一个商业机构配合你去干,因为它不是一个简单内容发行,教育的本质是服务,服务就不可能靠一个人做,你当了投资人或者做个财经记者你会清清楚楚的事情,而剩下的事情是手段。
艾诚:那创业这件事情您准备好了吗?
张泉灵:我觉得创业可能是一个你永远需要重新准备的事情,因为创业它不是一个简单的直胡同,比如说你站在胡同口的时候,你就看到明天这样后天那样,那你只要做一次准备就好了。
创业其实是个崎岖的路,它永远峰回路转,所以你认为你准备好了,你一看说咋死了呢?咋前头不通呢?然后你一转你说柳暗花明又一春,那我们再为春天做个准备吧。可你刚做好了春天的准备,突然告诉你说降温了,从25度哗啦又回到了12度。这就是创业。所以我觉得创业是一个永远需要做准备的事情。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在采访的过程中,张泉灵说,她是一个无条件的乐观主义者,她承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听起来似乎很“佛系”,但随着采访的深入,艾问(iask-media.com)发现,张泉灵的乐观,绝非鼹鼠饮河,而是有些类似佛家思想中的“六道轮回”,或者是老子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张泉灵:我是一个无条件乐观主义者。我的骨子里,我的底层逻辑是非常乐观的。我的人生底色跟马东相反,马东说他的人生底色是悲凉,我的人生底色是乐观。
每个阶段我都会保持我理性的谨慎,我也知道会尝得到痛苦。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要是问我每一个阶段是不是最好的安排,我一定会回答是的。
艾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张泉灵:我一直觉得我这个人运气好得不行不行的。首先,我觉得我运气最好的地方是我在我非常年轻的时候,因为在央视平台上被带到了特别高的位置,我学会了人生不要太着急。
如果你的人生不再年轻的时候,在足够高的位置,你可能意识不到人生是不需要太着急的。但我差不多在26岁的时候,当时在央视四套已经做了最好的一个栏目的最好的一个位置,已经开始当主持人,做一个日播的访谈节目。
我就对自己说,然后呢?我才26岁,我28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我30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假定这件事情在我26岁的时候看起来是可以做一辈子的,那我就不需要着急。
然后我转型当投资人,是不是一个非常运气的人?我就是个非常运气的人。我还在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蓬勃发展、这个世界快速变化的时候,今天给你这个机会说,你可以尝试一下别的,我妈就没有这个机会。
今天,比如说我去做少年得到。我有一个梦想说,我教我儿子的那套方法,我可以教教别人吗?今天真的有商业机构可以支撑你,去突破你作为一个个体户能完成的事情,我当然运气很好了。
人都说,知足常乐,安贫乐道,乃福分也。张泉灵的乐观,并非是那种从消极方面透露出来的“认命”,而是她常怀的那颗感恩之心。
1996年,大学刚毕业的张泉灵被“运气”分配到主营煤炭业务的神华集团,她丧着脸:“我一点都不想去卖煤”。于是拼命学习参加央视的社会招聘考试,一举上榜。
2015年,刚从央视辞职转行的张泉灵再也找不到先前当主持人时的那种得心应手,面对着一大摊子她从未接触过的事务,急到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鼻子。“可我是顶头的啊,手下还有那么多伙伴指着我呢,我得稳住”。于是擦擦眼泪,重新摆出自信的表情开始下一个项目。
可以说,无论是央视的年少有为,还是如今跟随时代的互联网浪潮进入创投界从新起航,张泉灵靠的绝不是她口声声的“运气”,而是她本身,她本人。这大概就是张泉灵的“因果”,是她的“轮回”,是她的“道”与“名”,也正是她自己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张泉灵从不盘算自己的苦劳。可能背后夹藏着数不清的辛苦奔波,激荡着算不尽的风起云涌,可她还是云淡风轻,把一切定义为“命运”。
这可能就是她的乐观之道吧,她感恩每一个通过自己努力争取到的境遇,她也从不满足于每一个她轻车熟路的环境。
艾诚:有一句您对投资人的这段定义让我印象非常深刻,说投资人活着像狗,非华丽转身。现在创业者像什么?
张泉灵:驴?不行,驴原地打转,这不好。不过我觉得,有很多事情都不像外表那么华丽,这是真的。
艾诚:但你内心很安宁?
张泉灵:我内心不能算安宁,但我蛮乐观的。
艾诚:您这个阶段的驱动力是什么呢?
张泉灵:我觉得其实驱动力通常人会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做better life,就是我个人,更好地生活,我个人的价值。第二个阶段叫better world,就不光是我个人,而是我能不能带着更多的人变好一点。 我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是做成这件事就会有更多的人受益。
艾诚:预见未来,十年为期。十年之后,您觉得张泉灵在哪里?做什么?她会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和这个社会合作?
张泉灵:我其实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十年以后在做什么,有一点事情我大概知道:做完我现在想做的事情。这个工作量可以计算,至少要干5到7年时间,所以10年以后我在干什么呢?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这5到7年当中会碰到什么。
但我至少知道,它不会空白,因为我有一个很长的list在后面等着。